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吴鹏

海内存知己、天涯7:0之后，朋友圈有人晒出一篇旧文，竖标题为：中国足球训练现状堪忧；副标题：享乐主义、怕苦怕累、拜金主义思想逐步浸入足球界肌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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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年代久远，字体已模糊，纸质已发黄，是某报纸体育版的一个新华社通稿。一看抬头，1994年1月31日，星期一。故事发生在中国足球职业化改革前夜，时光流逝已整整30年。

再一看作者，许基仁，当年新华社资深体育记者，业内鼎鼎大名。

许记者的这篇文章是报道1994年全国足球训练工作会议。那个会议的主题是对当时中国足球训练现状进行反思和批判。

当年中国足球关键的问题是，训练滑坡、体能下降、尖子不尖，比赛水平不高。问题的关键是，享受主义、怕苦怕累的思想，以至拜金主义的思想逐步浸入了足球界的肌体。

一

伊万科维奇 视觉中国供图

世预赛18强赛第二场，中国男足以多打少，在大连近五万观众的注目下被沙特队反杀后，不知此文作者许基仁作何批评和反思。忘了交待，他现在是分管中国男足的中国足协副主席。

作为全程目睹了中国足球30年职业化历程的同龄人，我的感觉是，白头宫女在，闲坐说玄宗。

大连输球之夜，球迷的情绪都被懂足球和不懂足球的媒体和自媒体把节奏带偏了，齐声痛骂主教练，敦促伊万科维奇卷铺盖滚蛋。

大家对伊万罗织罪状是，上周输日本队七个球，球员没血性，连踢人都不会；这回身体占优人数占优，却迟迟不换人，被对手两个角球砸晕，都是他昏庸无能。

看着这个70岁的克罗地亚老人孤独地站在秋风雨夜，有点苍凉、有点老迈，不禁替他悲从中来。这可是挂帅过伊朗国家队、阿曼国家队、14年前率山东鲁能中超夺冠的名帅啊，转眼成了混我们的违约金当他的养老金的老赖。

很大的可能，大家想多了、也想歪了，甚至把中华民族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都忘个精光。

国足0-7负于日本。视觉中国供图

如果换教练能够让中国男足逆天改命，不用等世界杯亚洲名额扩招，中国男足该跻身世界杯好几回了。

从2002年至今，世界杯6届，我们换过14任主帅，最长的没超过3年。请过的洋帅有西班牙的、意大利队的、荷兰的、法国的，塞尔维亚的、克罗地亚的，什么风格、什么档次的都试过，征战世界杯预选赛的里程碑都一样：揭幕战，生死战，荣誉战，前方到站，火车站（或北京西站)。

人们对年纪最大的伊万格外愤怒的原因大概是，12强赛变成18强赛，总共10场比赛，前方到站不该这么快。但按现在的节奏，下月15日主场跟印尼一战就是生死战，不能获胜，就是前方到站。

其实真要沦落到这一步，天也不会塌下来。身价9.62亿美元的巴西队输给巴拉圭后，最近5轮输了4场，名列南美区第五呢。

亚洲区18强赛两轮之后，略微懂点足球的都能看明白，数据和排名没有骗人，我们和邻居吉尔吉斯斯坦实力最弱，除非发生奇迹，否则亚洲的8个半名额，真的力不从心，时辰和火候都未到。

菩提本无树，明镜也非台。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。对这支男足，大部分烦恼，都由新加坡队那个开小吃店的门将桑尼引起。他急公好义，把ICU里的国足抬到了KTV，让很多球迷和媒体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。

单论实力不讲玄学，18强里日本和我们都是独一档，一个进球多，一个丢球多。日本队对谁都是5个球起步，我们对谁都没有自信，是技不如人，跟血性无关。

二

国足1-2遭沙特绝杀。视觉中国供图

时光倒流30年，当年许基仁报道的老问题一个都没解决，新问题又增加一大堆，中国男足的世界排名从50多跌到了80多，现在是亚洲第13，确实让人唏嘘。

当年看中国男足比赛，有辛弃疾式的豪迈，壮岁旌旗拥万夫，锦襜突骑渡江初。现在是蒋捷式的凄惶，而今听雨僧庐下，鬓已星星也，悲欢离合总无情，一任阶前，点滴到天明。

有人痛心疾首表示，想不通啊，实在想不通，奥运会上我们拿金牌如探囊取物，搞足球就有那么难，14亿人挑不出11个会踢球的人？

义务普及一下，足球、篮球之类的团队、对抗、职业化体育，身体素质和吃苦耐劳的精神是必备的，但更需要团队协作，是需要想像力的创造性劳动。明白了这一点，对中国足球的困惑会豁然开朗，虽然问题不会迎刃而解。

足球和很多团队对抗类体育是体力劳动，更是脑力劳动，奥运体育和职业体育有天壤之别，能比翼双飞的国家极少。曼城名宿孙继海说，足球没法投机取巧，没法弯道超车，所以他走青训路线，不像范志毅走网红路线。

有个非常不好的现象是，现在国足一输球，大家一齐骂教练，名气大的教练是来骗钱的，比如里皮。名气小的是来忽悠的，比如扬科维奇和伊万科维奇。每个洋帅都在这里栽跟斗。

有个很好的现象是，输球了很少再骂球员，不管是黄油手还是大漏勺，甚至摆乌龙。这是最近二十年中国足球最显著的进步。

另外一个进步是，现在遍地都是教练。2002年率领巴西队夺得韩日世界杯的斯科拉里感叹，巴西有1.6亿名国家队主教练，而真正的国家队主帅，天天都像坐在火山口上。

中国现在有10多亿网民，有好几亿人觉得，自己对中国足球宏观战略和微观解剖都比足协高明，对国家队的排兵布阵临场指挥都比主教练在行，上谁下谁都掌握话语权。

踢球是一份工作，球员跟你我一样都是普通劳动者，曾经光鲜、高薪，现在是褪毛的凤凰，形象不佳，收入不如三线网红，还经常被欠薪。他们没赢球是能力问题、天赋问题，不是态度问题和品德问题。

爆满的球迷看台。记者 应璐洋 摄

现在中国的职业球员假如当初选择其他行业，完全有理由相信会有更好的前程。第一代职业球员张卫华的儿子打网球，成了中国有史以来最好的男子网球运动员——张之臻；商毅的儿子现在是中国男网最有希望的后起之秀——商竣程。他们这样有运动基因的家庭都放弃了足球，中国只有5000个注册职业球员，你对中国足球还想怎样？

还有一个不错的迹象是，大连主场有48628个观众来捧场，票房不少于1500万。中国男足已是亚洲三流，还有这么火爆的球市，意味着球迷的血未冷，对国足只是失望而不是绝望。如果哪天国足的比赛需要主办方到学校、机关和企事业单位去动员，拉人来当气氛组，那真是万劫不复，万念俱灰。

互联网是有记忆的，中国球迷吃痛却并不记仇，他们痛点很高，笑点很低，一场微不足道的胜利，都会唤起山呼海啸般的满足感。

这支国足连输两三场甚至七八场都不会是末日，央视历史性地不转播，国足比赛告别免费时代，对中国足球和中国球迷来说，意义比国足输球大得多。

中国足球是有价值的。现在他们像灰溜溜的倒霉蛋，充当的是情绪价值，某一天触底反弹、扬眉吐气的时候，就是商业价值和精神价值，而这一天迟早会来，不用等到地老天荒、海枯石烂。